没有成为地理学家的小明希望能够在这个博客继续私人创作,从底线上不向现实低头。

凡人小记·家在东北

*好的我明白了即使是写所谓的发达国家的故事我也总是看着那些荒僻的地方。以及这位先生在我之前《在路上》一文里也有提到过。


家在东北

 

  事实上日本和中国面临着同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东北地区人口外流严重,导致产业缩水城市退化。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城市越来越颓败,年轻人见此更加不愿意留在故乡的土地上。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不过人总是要追求更好的生活,如果只是离开故土就能达成愿望,对个人而言那也是极小的代价了。

 

  在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之后,福岛县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成了世人眼中的另一个切尔诺贝利,时至今日那里也依旧没有从核泄漏的危机中走出来(我认为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走不出来的)。一个显而易见的状况就是,福岛县人口大量外流,近的去了同在东北地区的宫城县、岩手县或者秋田县等地,但更多的还是向南方迁徙,去了首都圈或者关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日本板域狭长,整个东北地区事实上多多少少都暴露在核辐射的阴影之下,倘若说到迁居,人们总是想着还是走得远一点为好。中村便是福岛县人,家在一座小城市,据他说人口不到30万。

  中村是我在研究室的前辈,他只比我大一岁,但资历却高了三四年。他在学术上颇有建树,读本科的时候就发表过两篇颇有分量的论文;他主攻小学的世界史教育研究,在各大学会上表现优异,收到了很多名校和名企递来的橄榄枝。可是他一个都没有接受,只是默默地回到了故乡,做了一名小学老师。

  他是研究室里众人的核心(尽管他总是自称自己是个低级劳工,和他同届的另一位才是实际上的女王),后辈们都很依赖他。他有自己独立的科研房间,因此也不常来研究室。不过每当他来的时候我们总是会趁着老板不在而漫无边际地吹牛。大概也是和他研究方向有关,他是个关注时政热点的人,我们一起聊的时候总是在说些什么朴槿惠和世越号,安倍晋三和普京之类的话题。记忆尤深的是时值美国大选,我开玩笑问他你看好谁啊,他面露无奈看着我:“反正谁上去了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同老板激进的右派政治观念不同,中村更加中立。他也曾私下同我说,不要被老板的思想激怒,那都是老板故意的,老板很享受那种过程。然后他又叹气,说他希望年轻一代们能够正确认知历史,这正是他选择研究小学世界史教育的原因。他意志坚定,说非要回到故乡福岛县去不可,而且还不是回到自己的城市;他要去另一座偏远的小城,可能人口连十万都没有。

  他经历了东日本大地震,经历了福岛核泄漏,但是他家没有离开福岛,就连他也只不过是去了邻县做学问。他的父亲是本地一位公职人员,不能离开岗位;而在地震之后,母亲也不再做家庭主妇,而是投入到了当地的志愿社团,参加灾后心理辅导工作。那个时候他在读中学,他说他从他还在中学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要回到福岛,去最缺少人手的地方。他曾对我说:“那可真是叫人难过的事。我亲眼看到一所又一所的学校因为没有学生而倒闭了,而留下来的小孩子却找不到老师。”确实,时至今日,还留在福岛的大多也都是老年人和一些小孩,适龄劳动力如同飞鸟散去一般去向别的地方了。“一些人可以离开,可是那些无法离开的人,谁又去照顾他们呢?”他带着苦笑给我讲了一桩轶事:因为食物短缺,福岛县县厅(相当于省会)所在的福岛市市政府大楼曾闯进去了几头熊——而当班的保安却都是年迈的老人,尽管他们很努力但依旧拿那几头熊没办法,最后市政府只能人人自危地紧闭了自己办公室的大门,等那几头熊四处搜刮一番,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敢出去。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都想去过好生活。可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话有些事就没有人去做了。总有一些人得担负起一些责任,我便这么告诉我自己。我不会强迫别人和我一起,但我一定要做这件事,因为我认为这是正确的。”

 

  过了些日子,中村带来了实地考察后拿到的试卷样本。他说:“你看,这是我要去的那个地方的,中学三年级的历史和地理试卷。”我拿起来看了一圈,有点不知如何开口;中村看出我的窘迫,便继续说道:“这种水平的题目在东京的学校,小学四年级就会做了。”

  他有一套自己的观点:“我可以教小学生们数学,也可以教他们英语;但是这两门课不能实现我的目标。”他怀着一股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说道:“我专注于世界史教育的理由是,引导孩子们在小的时候开拓眼界,不仅仅是想着自己的生活,还要去关注更大的方面,去关注整个世界的人。我希望他们能够明白他们不仅仅是地震的受害者也更是新生的希望。人的情感是能够共通的,如果只能够为自己的出身哀叹,那么就太可怜了。”

  中村在那之后又前前后后去实地考察了不下五次,每次回来他都变得更加忧虑。“太惨了,真的太惨了。”他不住叹气,“那里又没有海港,是在山里面,以前就是要靠种植农作物获得食物。可是你看,那里的农田大多都荒芜了,只有怪草在疯长。”他说他看到了很多小孩,也不读书,因为学校没有了;他们在街上走,却连零食都不怎么吃得到。

  “我要去的学校是那里最大的一座学校了。话虽如此,我却听说世界史老师只有一人。那已经是个快七十岁的老人了,他本来退了休,后来又回到了学校。现在我去了,老爷子终于可以休息了。”他沉痛地说着,“那个老爷子其实生了肺病,本该在医院接受治疗,可是他也放不下那些孩子,所以一直强撑着,已经撑了快四年。”他说完这些话把眼镜取下来抹了抹眼睛。

 

  不过他绝不把自己的理念强加在别人头上,对于研究室的后辈们他总是说:“你们不要被这里困住,要去更好的地方发展,因为那是你们该得的。”有一次一个后辈问他,你就不想到大城市去吗?中村挤出一个笑:“我的家就在这里。我生在东北,长在东北,我的命运和这片土地维系在一起,现在该是我去回馈它了。”

 

  再后来他到那个山中小城去了,我看他的脸书状态,发现那位七十多岁的老教师并没有在他过去后离开岗位,而是选择留下来继续工作。他在脸书上写道:“……先生将自己对于这座城市的小学教育的心得传授于我,他没法放下这份工作,仍旧选择了留下来。我劝他去看病,他却说自己想在学校里度过最后的日子……”

  没有配图,只是短短数行字。我从另一位后辈口中得知中村现在的月收入很低,时常要自己贴钱,不过他并不以此为意。不知为何,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景象,是一老一少两人佝偻的背影;他们弯着身子,在浇灌沙土里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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