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成为地理学家的小明希望能够在这个博客继续私人创作,从底线上不向现实低头。

燧石

*无差。

*可能存在令人不适的内容。

*时隔七个月默默回来更一篇,这tag真是越来越冷了,迫真见不着人的西伯利亚大荒原。


燧石

 

  这是南部意大利的黄昏,在一处小镇。这是六道骸无比熟稔的小镇,在他五岁之前的无数个日夜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记忆很好,因此能够清楚回忆起大多数人不甚明晰的幼年时代。他的眼睛发痛,这大概是由于心理因素引起的,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有或者没有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从一个战场走向另一个战场,他从一片大陆走向另一片大陆。在这个黄昏他回到起点,他的面前是艾斯托拉涅欧的废墟。

  南部意大利的地貌特征让他想起美国西部,想起了十九世纪沾满鲜血的道路*。那些血流在沙子地上干涸了,而粗壮的仙人掌向着太阳。人们在路上走,在永恒的山脊上留下足迹,那些山在很远的地方,背离大海;那些山丘洒满星光,风是毯子大地是床。他的耳朵里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篝火爆裂的响。

  那些虚幻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他的眼睛依旧在隐隐发痛,他凭着记忆走到建筑物的里面去,血迹和药剂混在一起把地面染成古怪的颜色,现在那上面落下了发黄的泥土,那是记录没有墓碑的疯子们的最后的一抔黄土。他在这个地方诞生也将这个地方消亡,艾斯托拉涅欧是卵的壳是蝉的蜕是蛇的皮,这里毁灭了他同时也降生了他,他的旧我在五岁时永远地死去了,然后他挣脱了旧的枷锁,可他依旧一无所有,除了他的眼睛。

  他在标本间转了一圈,他本来想找找他从母体里带出来的右眼,他甚至产生了一个扭曲的想法:如果他找到了他便要把那眼球连带着各种组织一并吞进肚子里去,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不过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再者,他也一无所获。

  他没有乡愁,他是一个漂泊者。这个镇子此时突然令他感到陌生,在街上行走的又都是什么人呢?他们或许不会知道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那是属于上一代的记忆,青年人只会把他们当做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他无端端感到惆怅,望向天边,浑黄的夕阳就要落下去了。

  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他疾步向郊外走去。超炎指环传送系统在夕照中极快地闪烁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设定的火焰数值,在地狱指环上点燃缥缈弥漫的雾之火。传送系统把他带走了,再次降落的时候是在尼罗河以西的吉萨市郊外,这座城市现在已经是开罗都会区的一部分了。夜幕降临,在平坦宽阔的沙漠的包围之下,金字塔群矗立在一片荒凉里。身后是现代城市,灯光将黑夜照亮,他们向前扎进了古老文明的遗存里。

 

  “起风了。”白兰说道。沙漠地区的夜风刺骨,但今夜似乎格外地冷,他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带着的湿润水汽,“可能还要下雨。”他四下扫视一番,“可能我们没有遇上一个好天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倒不如说我们运气很好,毕竟这里下雨才是稀罕事。”

  白兰有些无奈,面前的六道骸先生不知为何又处在了会持续很久的忧郁沉思阶段,尽管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但他在这一点上还是没法理解六道骸。无尽的沉思和空虚会让他疯狂,而六道骸热衷于冥想——这可能是在复仇者监狱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寒冷的风让他打了个喷嚏,他抱着双臂蜷缩身体站到了一处避风的巨大怪岩下面,他想说什么打破宁静,于是他发问:“你故地重游有什么收获?”

  “什么都没有。”六道骸耸耸肩,“什么都没了,我本来还想着捞两本实验记录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白兰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

  “我说那些实验资料不值一提。他们的实验绝大部分没有足够的理论支撑,即使阴差阳错把你改造成功了那也只不过是个例,做不得数的。——你怎么突然对那些东西感兴趣了?”

  “因为我在那里成为了一个亡灵。五岁的时候我死去了,我有时甚至在思考我究竟是我本身还是这只眼睛的附属物。”

  白兰闻言不由得嗤笑起来:“你都在想什么东西?要我说,你非但没有受害,而且完全受了益,要是没有那只眼睛你根本没法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幻术师之一。至于为什么要经历这一遭,难道你会不清楚吗?不过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衰败家族最后孤注一掷的疯狂罢了。不过艾斯托拉涅欧实在是没那个本事,越接近死亡只会越无用地癫狂,在那种时候你根本就不是你,你只是实验样本六十九号,仅此而已。”

  这番话让六道骸有些恼怒,但他竭力平静下来:“我可不是自愿的。我根本就不想和黑手党有任何的交集。”

  “这你没法选择,你出生下来就在艾斯托拉涅欧。这不是你是否自愿的问题,在那种时候,谁又会关注一个实验样本是怎么想的?他们的目的只有制造出适合反抗与斗争的武器,你只是物品本身。不过这在理论上也没有错,不管是什么技术,最终都会运用到军事和色/情上去的,这几乎可以算是一种衡量技术优劣的手段。”

  他又轻蔑地笑起来:“不过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他们输掉了赌局罢了,外忧内患啊。”他伸手指指六道骸,“这是一个悖论:能够保护你的东西却是你痛恨的东西,要是没有它你甚至没法活着长大。——哦,我忘了,你是一个亡灵,亡灵就该躺进墓地里。”

  六道骸意识到白兰言语里显而易见的嘲弄,看来他的旅伴实在心情不算畅快。他岔开话题:“你干什么生气?”

  “我生气干什么?”白兰依旧靠在岩石上不动弹,“你去看金字塔吧。你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旅游景点,如果你想的话我们本能够到更远的地方去的。”

  六道骸看他一眼,不答话,自顾自朝胡夫金字塔走去了。白兰远远看见他围着金字塔绕行,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是在朝拜。

  他想看看天,可抬头只看见怪岩不规则的边角,于是他便坐下来,老僧入定般端坐着,他试图也开始进入冥想去思考一些什么事情,可是他失败了。他百无聊赖地在沙地上涂涂画画,发现沙子逐渐粘稠起来。天上堆满乌云,果然下雨了。

  六道骸背着手,缓慢地朝他走过来。雨不算很大,但是很冷,雨水和黑夜沙漠中的行人一起构成了一副奇诡的动态图画,一时间白兰竟隐隐觉得法老的灵魂在这雨水里冲出金字塔飘到外面来了,那灵魂绕着行人旋转不休。他大喊道:“你在做什么?”

  “偶尔淋淋雨没什么不好,”六道骸在距离怪岩遮蔽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倒是你,为什么缩在石头下面?”

  “其实我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得这么神神叨叨的——尽管我知道你本身就是个神棍。你每次陷入这种古怪的精神状态时段时,又总喜欢叫我一并到这些奇怪的地方来。我们在很多地方相似,但是我依旧有很多地方看不懂你——”

  “法老永远地在金字塔里面埋葬了,我不认为他们真的抵达了穷尽一生追求的死后乐土。现在的他们干瘪地躺在博物馆,只剩下金字塔在沙漠中矗立。那么他们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六道骸粗暴地打断了白兰的话,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叫白兰有些猝不及防。不过白兰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回答道:“金字塔本身就是意义。”

  六道骸饶有兴趣地听他继续讲。

  “要我说,金字塔本身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白兰从地上站起来,并不打算站到雨水里去,“人只是延续文明的道具,在极大时间跨度上并不存在永恒的意义——我是说,假使有一天人类灭亡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文明会留下来,以证明曾经有一个物种存在。毕竟人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延续文明,尽管现有的文明程度在多维宇宙中不值一提。——回到你最初的问题上,我甚至觉得你应当感到荣幸,成为那只眼睛的附属物并不是什么坏事;当然这也是艾斯托拉涅欧的好运气,毕竟像你这样的合适载体在当时的情况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那还能怎样呢?”白兰双手一摊,“你是想听我对你抱以怜悯和同情吗?哦,你受害了,被侮辱,被剥离自我,在五岁的时候就死了——多么令人唏嘘!一个可怜的,没有名字的小男孩;一个弱小的,毫无反抗之力的生命!我以为我不必对你这般惺惺作态。我还是要说,如果你没有被植入那只眼睛,你照样会在五岁的时候死掉,而且更加彻底,你将再不能如同现在一样站在雨里面同我说话。”

  他顿了一下,让声音柔和了一些:“只有改变才能继续生存,不管那种改变将是多么痛苦。——在人类刚诞生的时候就连火也是可怕的。”

  “这么说来你也没少做过那些事。”六道骸瞥了他一眼,“譬如你对真六弔花——”

  “对他们来说那是最优解,我想你应该能明白一位奥运选手车祸后对瘫痪现状无能为力的悲痛。在那种时候,接受改造才是延续他们生命意义的方式,我说的不对吗?”

  “你不过是花言巧语的浮士德罢了,满嘴蜜糖的恶魔又能有怎样的好心呢?在表面的协助下你有着自己的打算,你需要协助者,去完成你那疯狂的设想,他们随时能够被你舍弃,只是沾满鲜血的铺路石——”

  “至少石头们铺筑了道路而不是毫无价值地消亡了。如果能找到一块铺路的石头,我并不在意会付出什么,就连我自己也微不足道。”白兰欣欣然笑起来,“你瞧,我可是吞噬掉了我自己,这点牺牲不足为道。”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承蒙夸奖。”

 

  云层没有散去,雨还在下,六道骸的头发湿哒哒地搭在他的脸上,让白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了。显然他们在方才的讨论里面存在着原则性的意见分歧,就像是此刻的场景一般:白兰站在怪岩底下,在岩石的阴影里,保持着干燥舒适;而在辽阔的沙漠云层下,雨水打进沙土里,几乎要让浑身湿透的六道骸陷进去。风穿过岩石群发出冷酷的笑,他们相对无言,身后是矗立的金字塔群。

 

  “所有种族都在谋求生存,如果做不到就会死。就像是长颈鹿,如果它们在一千四百万年前不伸长脖子去吃树叶,那我们就只能通过化石去猜想它们的样子。”白兰率先打破了静寂,“如果说人类和长颈鹿有什么不同,那么大概就是我们拥有‘文明’而长颈鹿没有。自从我们的先祖从树上下来之后就没有停止进化,而我只是用采用技术手段实验并加速了这一进程。我们终究都会死亡,但死亡本身也是无所谓的,只要文明还在延续,那就能是曾经存在的印迹。”

  白兰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等一等,等一等,骸,我好像理解了你那只眼睛的一部分作用机制了!你想象这个场景:你在水牢里,维持生命的管子连接着你的身体,但是你的意识却可以不被你的身体限制,而依附在别的生物身上到外界去!请你想象这个场景,你想到什么了?”

  六道骸抽了抽嘴角:“……缸中之脑。”

  “Bingo! ”白兰喊出来,“正是如此!……虽然可能这个类比有一些不准确的地方,但却是可参考的。你和缸中之脑的区别就在于你所拥有的主动的控制权!太有趣了……这真是太有趣了……我甚至是不想等待,我多么地想把这一发现付诸实践……这会是新的文明诞生——你明白吗?你能理解吗?”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也冲到雨里面去,用手拨开六道骸的头发想去抚摸他的右眼,他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不过突然出现的莲花花茎把他固定住了,那些花茎把他捆起来扔回了怪岩下面。白兰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些花茎在此时是拥有实体的,看来正是威尔第博士的那项技术。

  “离我远点。”六道骸冷冷地说。

  “好吧。”白兰耸耸肩,索性顺势一倒斜躺在怪岩上,“这可能是我们最不愉快的旅途之一。”

 

  六道骸看着白兰,对方正闭上了眼睛哼着小曲。他确实感到恼怒了,可这恼怒发源于完全不同的出身与经历。没有人能真正走进谁的内心,因为没有人和谁能有全然相同的境地;利益、环境、时间,所有的因素都将成为视角构筑的一部分,这些视角把人局限在里面,要想打破它非得耗上极大的勇气。他又回望向金字塔,那些巨大的石制建筑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他们大概还能矗立很久,那是远超出他的生命的时间。他陡然开始重新思考起来:在文明面前个体实在是太渺小了,在他的脚下,又埋葬了多少建筑这一伟大奇迹者的尸体呢?一种迫切的渴望从他的身体内部涌现出来,他急需先锋乃至激进的故事化作锐利的刀把他旧的思想通道捅出一丝缝来,他需要新鲜的空气;他需要零星的火花进入思想里,照亮最阴沉郁结的往事,直把它们照得透彻。

  他长吁一口气,说道:“同我讲讲你在平行宇宙中看到的故事吧。”

  白兰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又偏过头去。

  “同我讲讲你在平行宇宙中看到的故事吧。”

  “你想听什么?”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呵!”白兰挣脱那些花茎坐起来,“我这可是恶魔的耳语,你真的要听吗?”

  “即使是面对恶魔我也是有自己的判断力的。”

  六道骸语毕真诚地望着他,目光热烈。见状,白兰倒也不再摆出敌对的态势,从怪岩的阴影下面走出来,伸手去接雨水:“雨快要停了。”他判断到。“再去围着金字塔走走吧。让我想想该怎么同你讲那些故事。”

 

  金字塔群间留下两行脚印,但脚印很快就被风抹平了。他们每走一步就有更早的一步消失不见,已经不能分辨来时的路了,他们只是在向前走,既不回头也不停驻。那些八兆宇宙中的故事带着森森然的气质,阴郁而叫人喘不过气来。

  白兰的故事讲完了,他看向一旁的六道骸,对方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他能看到六道骸的神色变得平静了,甚至于带着一股决绝的悲壮气质。他忍不住发笑,哦,看那,他的旅伴他的旧识他的达瓦里希正在思考!他的故事宛如猛烈的弹药将故人曾经的思维通道炸出了个口子,而通道之中是贪婪的呼吸者,呼吸者在渴求新的空气。

  六道骸转过头,目光交汇,继而他们一同向天空仰望。

 

  地平线上升起金灿灿的太阳。

 

  【附注】

  *十九世纪沾满鲜血的道路:指代美国西进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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