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成为地理学家的小明希望能够在这个博客继续私人创作,从底线上不向现实低头。

凡人小记·Whose lives matter

*大概是最后一篇写“纯种外国人”的文章。下一篇是海外华人,再下一篇开始就是讲中国人的故事了。

(当然也不排除我什么时候又遇上了有意思的老外们再来写一写←虽然我现在自己就是个老外)


Whose lives matter

 

  那是个晴朗的周六晚上,就像往常一样我们到纳迪姆的家里去。如果不忙的话每周都会有家庭聚餐,而纳迪姆家就成了最合适的聚会地。他租住的公寓在高层,向窗外远眺能看见绵延的群山以及近处的人工湖;夕阳照在室外停车场的金属顶棚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在开始讲述前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故事的主角们。纳迪姆,一个胖胖的印度裔毛里求斯人,会六种语言,曾在浙江大学做留学生。阿里,一个正在学习影视编导的伊朗小伙,平日里在日历厂兼职赚点生活费,还不到二十岁。还有刚从英国回来的克莱顿,是个风度翩翩的高大男人,来自巴布亚新几内亚(就是澳大利亚北边的那个大岛),是个天主教徒。如果再把我算上,那么此时在纳迪姆家的人没有一个人种和宗教信仰相同。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也问过我我的信仰问题,在我把我是无神论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后他们做出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发出感叹:“我们居然忘了你来自中国,共产主义者当然是无神论了。”我就顺着他们的话点点头。平日里我们相处得也不错,他们还在我生日的时候为我准备蛋糕,然后在我感动得涕泪婆娑的时候用沾满奶油的手糊在我脸上。

  闲话不表,进入正题。

 

  那天纳迪姆的侄女来了,为我们做了一餐奶油蘑菇意大利面。我们端着面坐在地板上看家庭影院,是斯派克·李导演的《黑色党徒》,大致讲的是一个黑人警员和他的犹太裔搭档里应外合进入3K党卧底然后摧毁犯罪组织的故事。电影里有不少片段拍摄的是一所大学的黑人学生会聚会,电影里的学生们群情激奋高喊着诸如“黑色强大”之类的台词。我正忙着吃面喝饮料,一旁的另三位先生却时不时地发出统一的笑声。大概是文化差异,我始终没有理解很多地方的笑点在哪里,接着我猛然间意识到这部电影是他们刻意选择的,他们正在通过这部电影寻求发泄。

  有一句政治正确的俗语叫做“Black lives matter”,中文常被简单粗暴地直译成“黑命贵”。我一边吃意大利面一边端详这那三位先生:好么,你们三个里面倒是有两个皮肤挺黑的,不过那是一个南亚裔一个澳洲人,至于另根本就是个白色雅利安人。不过话虽如此,这部“黑命贵”的电影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共鸣和冲击,在电影镜头又一次切换到群情激奋的黑人学生会时,克莱顿忽地把盘子往旁边一放,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Wakanda Forever.” (《黑豹》里的著名台词)

  纳迪姆和阿里几乎是同一时间爆笑起来。纳迪姆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政治正确的精神安慰剂。”

  “说的没错。”阿里附和道。

  我的注意力此时已经从电影本身转移到他们的身上了。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在电影播放和结束的那几个小时里他们的一举一动比影片更加真实有趣味,我不得不把那时的事记录下来。

  电影继续,众人对于影片中平日里洒脱不羁的黑人男主角在和3K党高层联系时刻意装出来的白人精英口音的笑点都已经笑不动了;只有在诸如犹太裔搭档被威胁“你得把内裤脱下来让我们检查一下你确实不是个犹太佬”这种新梗出现时方才会再度大笑起来。我们没有一个人现在在自己的国家,终于在电影最后出现川普的影像时,阿里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他暴躁地大吼:“F*ck Trump!”

  他看上去像是忍耐很久了,装饮料的纸杯被捏得变形掉在一边,他一面拍打地板一面态度激烈地发表了足有八分钟的演讲(没错,我掐了秒表),主题无外乎是“该死的美国滚下地狱去吧”。末了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一面给自己倒水一面解释道:“对不起,忍不住了。不过这很好理解,毕竟我可是伊朗人。——制裁,制裁!没完没了的制裁,你们有谁体会过吗?!”

  “那你以前还打算到美国去?”克莱顿嘲笑着问。

  “去个屁,不会再去了。我的亲戚在美国读书却因为狗屁政策被赶了回家。到那种国家去简直就是对我自己的侮辱。”

  “你这是求而不得的狡辩。”克莱顿拍拍他的肩,“你说老实话,如果给你机会,你会不会去?”

  阿里拍开他的手:“别抓着我说事,你丫不也是没能留在英国才又回来的吗!”

  克莱顿面色一变,还是保持住了风度:“我只需要再获得一个技术执照——”

  “哈!”阿里不屑地说。

  纳迪姆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插进来终止了他们的争论。他把话题重新引回电影上:“不管怎么样,至少他们还有安慰剂。”他指了指暂停的电影画面说道。“即使是‘瓦坎达万岁’也好,起码能让他们的种族团结起来。”

  “不,这句话完全错误,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能意识到瓦坎达万岁才是一种变相而又堂皇的种族歧视。”克莱顿接过话头,“你希望你的种族有这种‘团结’吗?”

  “他们在硅谷倒是挺团结的。”阿里躺在地板上指指纳迪姆,“你什么时候发达了把我升到硅谷去做总裁?”

  纳迪姆踹了阿里一脚,阿里笑嘻嘻地顺势在地上滚了半圈支撑起身子:“哈哈,瓦坎达,那白痴的狂欢!——为什么他们会认为那是飞黄腾达?”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喊了我一声,问道:“嘿,你是漫威的粉丝吗?”

  我表示我不是。

  “那就好,我们可以自由地批判可笑的‘瓦坎达万岁’了。要我说,起码今晚的电影比瓦坎达万岁好了太多——”

  “然而男主角还是要依靠模仿白人精英的言行举止才能处理上问题。”克莱顿尖锐地指出来,“如果他不那样做,即使他是个再优秀的警员别人也只不过当他是个没受过教育的保镖。”

  “毕竟这是WASP(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们骨子里的傲慢。他们从海上时代就是这么得傲慢,瓜分世界,又自以为为每个地方带来了全新的带有毁灭的冲击性的制度与理念,接着就洋洋得意,自认为遵从神的旨意把价值观传遍全世界了。”纳迪姆说道,接着他顿了顿,“哦,除了制度这种东西,还有瘟疫。”他冷笑起来,“咻——!他们下船了,然后疾病也下船了,接着死光的土著倒是为他们省了不少事。”

  “罪恶的资本原始积累。”克莱顿补充道。

  “到底我们也不是社会主流。我们的声音太小了,那些‘白人老爷们’会假装听不见。即使现在轰轰烈烈的政治平权黑命贵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幌子。”纳迪姆清了清嗓子,“黑命贵?他们需要的是这一句口号吗?他们需要的是教育!是技术文化凝聚力!是良好的治安与医疗环境!”

  “又有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但是口号给予人快感,短暂的快感就像是毒品。”

  阿里听着两位年长者的谈论,一面将自己蜷缩进墙角的阴影里。他皱着眉头听他们谈话,突然厉声说道:“教育?哦,我的教科书上可没有伊朗人的名字,所有的编著者都是白人,白人,白人!”

  一旁的我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可你也是白人啊。就连肤色黝黑的纳迪姆在生物学意义上也是高加索人种。不过我什么都没说,我继续看着他们。

  听闻阿里的话,克莱顿接过话头:“毕竟他们奠定了现代科学的基础。——你有没有注意到,其实现在很多教科书里已经出现印度裔作者的名字了?”他又看我一眼,“当然,还有华裔。”

  接着他又自嘲般笑起来:“起码全世界都知道伊朗,可有几个人知道巴布亚新几内亚?”克莱顿突然转向我:“我看新闻说你们的主席要来我们国家了。”

  “是这样,十一月去。”

  “和美国的较量我支持你们。”

  我不禁愣住了,我的天,干什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我说道:“在这里我已经听到很多人这么对我说了。”

  “这有什么,毕竟我才不想看到美国佬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样子。你们叫他们吃了败仗受了气,我看着也高兴。”阿里带着怨气说道。

  纳迪姆在一旁表示赞同:“我也一样。”

  我说,承蒙厚爱。

 

  然后他们站起来,去到阳台上抽烟。我不抽烟,就待在客厅里喝饮料。他们把阳台门关上了以免让烟味进入房间,他们还在讨论着什么,不过我听不清楚,只看见他们动作夸张地在阳台上大笑,笑了很久,等到烟抽完出来的时候已经嗓子哑了。

  克莱顿一边咳嗽一边跟我说话:“今天让你看到我们的疯狂乱像了,如果你不舒服,那么我很抱歉。”

  “不,完全没有。”我笑起来,“倒不如说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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