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成为地理学家的小明希望能够在这个博客继续私人创作,从底线上不向现实低头。

远乡漫谈·遍路時雨

*标题事实上读作遍路時雨(へんろしぐれ)。

*本来讲到日本四国高知县高知市理应当讲讲桂滨与坂本龙马,但鉴于如果要提的话会和之后的英国篇撞梗,遂放弃。(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实在憋不出翻译腔了)

*日语翻译腔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这篇算是我穷尽毕生之所学的一次实验。奇乎怪哉,我分明该是专业的,但我偏偏就是不会。这篇文章大概整体气质不怎么“我”,这是必然的,毕竟我在日本那会儿就是这么个畏畏缩缩的样子。


遍路時雨

 

  那是数年之前的事。彼时我已在日本居住良久,却因身遭诸般困顿繁琐之事而终日恍惚。精神支撑不住,整个人便是阴沉沉又谨小慎微的模样,那样子教我至今想起来依旧心头发颤哩。虽说是早就到了春天,可我居住的城市依旧寒冷得紧,风就像是羽箭一样刺在脸上。我再也无法忍受,就逃走了,那是货真价实的落荒而逃:只背着一个大包,在四岛流浪。

  津轻海峡的浓雾遮天蔽日。从函馆到青森的途中我悄悄去到甲板上,风大浪急;环目四顾,什么也看不见,甚至都无法辨别船是在移动呢,还是就这么静止在那儿了。航船隆隆地响,可不论走多远都只有包裹的浓雾,哪里都是一个样。我只觉得浓雾中的航船实在和我那时的处境相像;不同之处在于,航船明白要去到哪个港口,而我根本没有主意。

  北方是不能待了,那就一路往南。九州岛的阳光令人迷醉,街边随意盛开的油菜花也煞为好看。可换了一座又一座城市,我依旧寻不到些微的平静,看着街道上的人只觉得他们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似的。惶惶然愈发地加重,我便又躲到了四国去。

  虽说是躲藏,这倒也不是无端端地、头脑发热的结果。更早几些年的时候,我在书本上看到了“四国遍路”这样的东西。我本人并非拥有神佛信仰,只觉得颇有趣味,便记下了。人们总说机缘巧合,那我大概就是因着这“机缘巧合”,用遍路的由头,回避那些烦扰事了。

  那时正值三月,又到了春日里“四国遍路”的时节。时至今日,四国遍路并没有什么必须恪守的古板规矩,八十八个灵场从哪一个开始都可以,至于是靠车辇还是徒步,更是谨随君便。不过一路上身着白衣、头戴斗笠、拄着手杖的“遍路者”时而可以见到。那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了,他们有的是时间,不急不慌,慢慢地、慢慢地,搀着自己的年老的伴侣,稳稳地走在路上。那将是漫长的旅途,翻越山川跨过河谷,在静谧古老的山林里,传入耳中的尽是虫叫鸟鸣之音。

  一路上都在下雨,即使没有雨水的时候也看不见太阳。这些雨水一阵一阵地,有的时候一天之内会降下好几次。我管它们叫做“时雨”,纵使我明白“时雨”用在这里是不适宜的。那是从晚秋到初冬因由西北季风带来的雨水,是十月份的事。恰巧的是,十月是一年中另一个“四国遍路”的时节,那时就要阴冷许多了。我不由得想着,难不成遍路的时节便非要下雨不可吗?雨能荡涤人们的心魂,这大抵就是对于遍路者而言的某种益处了。

  我到五台山上去。山不算高,却不甚好走。山路狭窄,简陋的公交车上乘客们沉默不语,路上的树枝擦过车的顶板与玻璃,发出沙沙的响。我提前下了车,去悬崖边的观景台眺望整个高知市,烟雨朦胧,远方升腾起模模糊糊的烟气,消散到空中去。桂滨在西南方向,接着是浦户湾、鹭尾山、乌帽子山、笔山公园。船舶停靠在中央卸卖市场,那是国分河与镜河交汇处一条狭长的岛。观景台是蓝色的,蓝色的铁皮开裂脱落,在雨水中冒着泡。我又带着惊惶地匆匆向山上跑去了,竹子越来越多,那是竹林寺。

  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水滴的声音清晰可闻。我洗净双手,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灵位,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想必在那边的世界里这些邻居们也热闹得紧,即使那些墓碑不知来源于什么年代。

  灵场必定是同黄泉相关联的,这曲径通幽处,便是“幽玄”之美恰如其分的表现。这是带着神秘的东方美,一种沟通着现世和来世、人间和彼岸的幽微情感。它存在于四处,只是看人们能否发现其存在,又或者受到感动。我那时的性格敏锐多疑,纤细敏感,这样的情感是更能够体味到“幽玄”的滋味的。倘若我依然如旧日般随性而为,对何事都不甚留意,那必然是缺乏能够品味“幽玄”的钝感。竹林寺远离山脚的城市,同自然更为亲近,那些滴落着雨水的屋檐、格子门上有缝隙的门纸、石阶上的凸起,无一不显现出平和与幽玄的趣味。相传竹林寺最早是神龟元年(724年)因为圣武天皇的一个梦而修建,那确是古老之事;古往今来,多少人在这里生活,那些人各不相同,而穿过时空连结人心之物,大抵就是这样如“幽玄”一般,面对眼前风物时所得到的感情吧。

  那时已不算早,天色缓缓地暗下去了。在昼与夜的交界处,那些潜藏在阴凉处的物事显现出了本质的姿态,更加强烈地暗示着此时还在行走的人们,去感受那别样维度的美。这种美丽带着一种凄凉。所谓凄凉,并非只有惨淡的光景能将之体现,就仿若渔夫在船头仰望而见到闪耀星星时,想起自家屋顶的茅草,于是不由得脚下升起了寒冷。那大抵是一种不确定性,是面对内心深处的,战战兢兢的试验。

  怀着脆弱之心,我购买了参观票,脱掉鞋进入竹林寺宝物馆。只有我一人,摸黑坐到馆中央。木门猛地合上了,灯光亮起,我如同电击般浑身发颤:那是环绕着我的,顶着房梁的十数尊高大威猛的佛像,目光全部都集中到正中央的我身上。那宝物馆或许是刻意修得这般高矮,在逼仄的空间里,空气中漂浮着木屑,那是来自于平安时代,来自于镰仓时代和室町时代的神髓,教我两股战战。我强捺下翻腾心绪,迫使自己同那些神尊对视,一尊,又一尊。就当我正正面对中心那尊佛像时,屋内的灯骤然熄灭了。黑暗之中视觉失去了作用,其他感官变得尤为敏锐。风撞击门板,雨水落下,带着必然的腐朽味道的青苔气味飘了过来……那是最为漫长的半分钟,我几乎是出现幻觉,那些神尊将降临惩处于我这个缺乏礼教的闯入者。

  呼吸快要停滞了,灯又亮了起来。我尚且存活于人世上!没有被拖进黄昏永恒的阴影之中,成为永远走不出交界处的游魂。

  我离开五台山竹林寺,这是四国八十八灵场中第三十一个。下山之路相较于上山时更为幽静,车站对面全是关得紧紧的铺子。两位互相搀扶的遍路老者身着白衣走过,拄着手杖,逐渐消失在潮湿的时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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