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成为地理学家的小明希望能够在这个博客继续私人创作,从底线上不向现实低头。

远乡漫谈·远山深处

*欧洲篇开始。和亚洲篇相同,也是按照纬度高低为写作顺序。接下来分别是北欧2→俄罗斯→英国→荷比卢→德奥→意大利。

欧洲篇之所以没有法国是因为我今年在拉郎斯基里面已经写够了。

*本篇是挪威特别篇,事实上算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章节,也是一篇自白书。下章更新大概会在本月下旬。


远山深处

 

  小镇维尼耶,面积三千平方公里有余,人口亦是三千有余。它位于挪威霍达兰郡的北部,这个郡最为世人所知的城市是位于南面的挪威第二大城卑尔根,维尼耶在北边,靠着松恩峡湾。

  从首都奥斯陆出发,途经布斯克吕郡的弗洛镇,在山路行驶五小时,抵达松恩–菲尤拉讷郡的弗拉姆镇,顺水而上能够直至松恩主干道。进入松恩本是预定的行程,未料突降意外,一场大火把必经之路上的隧道封闭了三个月。无奈何,便绕道;从弗拉姆登上雪山间的红色火车,于同郡的米尔达镇下车换乘挪威东西铁道至卑尔根的主干线,再在霍达兰郡的沃斯镇下车转乘大巴,曲折一整日,北上维尼耶辖域作为暂时的住所。

  那是一个明亮而苍白枯寂的八月,温热的阳光抚慰冰冷的大地。乘火车在斯堪的纳维亚山脉之间穿行,铁轨旁生长珍珠梅、栎树和许多的蕨类,远处是山顶尚未融化的积雪,像是奶牛身体上的斑纹。树木,全是树木,深绿、苍茫、忧郁、冷漠,那些树木就像是在站点奔驰而来的,高大寡言的乡下人。顺着地势,冰雪融水汇聚成河,在高山的平坝上摊开,再接着重力向下奔涌。众多的山峰托举众多的高山湖泊,澄澈如明镜,通透如琉璃。深蓝,深蓝,刺骨而发绿,蹦跳,疾跑!极其偶尔的,山上会出现一些被刷成红色的房子,在无尽的白茫茫极夜里,红色的木屋是燃烧着的冰之火。

  我被迫暂时居住在一处群山环抱间的三层房屋,它是现代风格的设计,木质栅栏围绕着黑灰色的金属外墙。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一栋多么奇妙的建筑啊!我快要记不清细节,但依旧牢牢记得它深色的基调,黑白灰的房间,以及晚餐时暗色的烤蘑菇。蘑菇在窗前堆集,在白夜的阴沉光芒下显现出山的气势:一块蘑菇滑落下来,群山张开口子,把这间屋子也吞噬进去了。

  鉴于需要等待交通恢复,我在那里停留了数日,——这么说并不准确,事实上,那几天里我无法动弹,只是仰躺在高床上对视深邃的林野。风在猛烈地刮,隔着双层玻璃也能听到那些声音,那莫非是红衣裙的女妖在唱着诱惑的歌么?不过我确实也没有办法投入到她的怀抱,在精灵的注视下跳下瀑布,消失在即使在八月也寒冷的高纬度里。

 

  来自北纬63度,这是一封自白书。

 

  我对热带的大海怀有爱情,但全然不喜爱北欧。同我相识较深的人,大概模模糊糊地知晓我对挪威有着一种特别的敌对态度:这说起来并不能怪罪于挪威本身,只不过在那个八月的挪威,在远山深处,我的精神面目第一次彻底地暴露了出来;那让我产生了一种被揭穿之后的恼羞成怒:在维尼耶的那几日,我的病情第一次地以一种生理上不可忽视的状态发作了出来。

  我一直明白我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事实上也确实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在就诊之前我度过了很多年,而今距离第一次开始服药也已过去数年了。突然间自白这个话题,倒不是我想要以此博得什么同情,或者吸引一番读者诸君的目光。毕竟人虽然都或多或少有着窥探癖,却始终最关心的还是同自己有切身关系的事情。我么,只不过是个隔着一层网络的漂泊者,靠讲述一些经历过的事情打发时间。因此,这次也一样,且让我慢慢讲述一些往事罢。

  我几乎做不到与人共情,平日里行事也不过是遵照着一般的行为套路,感受别人的感情对我而言就像是做数学题,是一种推理的过程,一种基于经验的判断。缺乏共情在另一方面显现出一种特殊的理智,排除了情感因素,往往能更快地意识到事情的症结所在。幼年时期我常被指责为冷血无情,或者是因为想要做出改变而展现出的拙劣的演技被批判为“假模假式的关心”。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能够更好地自我掩饰,甚至变成了混不吝的个性。若是我心情好,或者是懒得同对方纠缠,便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为人奉上阿谀赞美。因此,时不时地,我甚至还会被夸奖为“会说话”呢。

  仅在那次行程里,我在维尼耶发病之前,就断断续续地失控过很多次。不过比起抑郁症状我更多地是躁狂发作。抑郁是向内的自毁,而躁狂是与外界相联系的。我从小的死亡意识便十分淡漠,一度有着近乎原始人的“死亡崇敬”,对第三次生物大灭绝也有着莫名的情愫。我对自己的生命并没有过多实感,对其他物种的生命也没有;直到今日,在我的观点里,“延续文明”也要比“延续特定物种的生命”要重要得多。

  说一件关于自我本身的事。除开共情以及诸般等等,我的痛觉也不甚敏感,因此我总喜欢给自己放血舒缓压力。不过我是个健壮且愈合能力不弱的人,看够了流血就会简单处理,不消半日,连伤口也几乎看不出来;在每次行动前,我还会对工具进行消毒,以免发生麻烦的事。所以放血从来不是我博取眼球和关怀的工具,而是一种自我慰藉与舒缓。这只是我非正常行为的其中一种表现方式,说多了未免有猎奇之嫌;又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只此为止。

 

  说回挪威的远山。就整个欧洲而言,北欧只不过是近一个世纪借着各种东风发展起来的高福利社会,实质上依旧不能算在主流意义上的“老欧洲”里面。本身,整个北欧便是地广人稀,而挪威首都奥斯陆由于偏僻的地理位置,更是被称作“北欧的乡下地方”。首都兼最大城市的奥斯陆已是如此,到了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只会显得更加孤寂而荒凉。那个八月我是在高纬度度过的,从踏上极圈附近的土地时便开始头疼。城市的喧嚣暂时缓解了发作,不过有些事在冥冥中也是明白躲不过的。我没有见到松恩峡湾,但我见识到了自己。

  那应当是抑郁状态发作的典型状况,我就像被镣铐锁住一般从傍晚十八点保持同一个姿势躺到了凌晨五点。期间我大概模糊地睡去了几个钟头,但白夜的阳光很快唤醒了我。我看见光芒消失又重新亮起来,看见远处树林阴沉的抖动,看见水滴落到地上。可我却记不起那间屋子是什么样子,我只记得目之所及处无穷尽的黑白灰,以及倒塌的蘑菇山。

  截止维尼耶为止,比起抑郁期,在我的生命里我更长久地处在躁狂期。躁狂只是使我变得带有不计后果的攻击性,而那一次的抑郁则是完全限制了我的行动,正式地为我奏响了提示音。我本想同别人谈谈,但又认为没必要去扫了旁的人沉浸在这无限风光中的兴致,就借口疲惫困乏,闭门不出。现在要我说的话,当然还是有些后悔的,我又什么时候还能再有那样阴差阳错的机会在极北的旷野信步?可那时,我确实没法动弹,就连眨眼也变得缓慢了。

  不过,那缓慢迟钝的日子也让我不得不沉静下来,开始反反复复,颠三倒四地在脑子里想那些没来头的事。我想起来的路上经过一座浅蓝色的大桥,据说是这一带最高的桥梁,下面便是荒僻无人烟的悬崖。我想起铁轨沿途冰山融雪形成的湖泊,冷冽刺骨。我想起高山顶上漆成红色的木屋,对抗着北方的寒风。

  我很确定自己不属于北方,我怀念热带的太阳。我那时大概是被北风和冰雪冻住了,否则我怎么会不能动弹?我看厌了那些笔直高大的寒带树木,我想念有着气根的红树林。

  不过红树林与我离得太远,除非我立即向南一路奔驰至西非的海岸,可那里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我只能无能为力地对视着远山,以及更远处的积雪。

 

  数日后,经过兜兜转转的绕行,我回到了奥斯陆。城市让我舒适,我坐在奥斯陆歌剧院对面的街沿上,却流不出眼泪。这北欧的乡下地方确实是个乡下,但到底还是要比远山深处好多了。易卜生的塑像矗立在歌剧院的正门口,我想起他的《培尔金特》,尽管我知道那只是断章取义的联想。我想起那几行句子:

 

  “……让白白的雪花把我埋葬 

  在我的坟墓上写着 

  这里没有埋葬什么人 

  然后 

  再然后 

  就让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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