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成为地理学家的小明希望能够在这个博客继续私人创作,从底线上不向现实低头。

远乡漫谈·佩特罗斯的钟声

*卢森堡篇,这么些年过去了终于是把低地三国全部写了一遍。之前写过讲述荷兰的《今夜在尼德兰》与讲述比利时的《天鹅旅馆》,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是十分幼稚古怪的黑历史了。

*想来我看低地三国(大尼德兰)国别史的时间还蛮早的,是我前五本看完的国别史之一。所以到了实地,兜兜转转,感受也是很深。以及虽然本篇没有讲比利时,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我爱《丁丁历险记》,《太阳的囚徒》那个故事直接导致了我这么些年对于印加文明的执著。


佩特罗斯的钟声

 

  天空中看不到太阳,因为已经是晚上了。天空中依旧有光,因为这是在北半球的北边。

  我素知自身绝无辨识道路的本事,但也万万没有料到,我在此时此刻迷失了方向。尽管天光尚明,亦不必担忧安全;可四下静谧,阒寂无声,还是叫人心生慌乱。

  那是在卢森堡,依旧是一个夏天。在那些年份里我总是在夏天到各色各样的地方去,直到现在待在了永恒的夏天里。那是佩特罗斯峡谷,谷底有蜿蜒而过的平静河水以及郁郁葱葱的树木。各色建筑掩映在树木里,叫人看不见全貌,那些建筑属于一些住宅区,零星在路边停放着一些私家车辆。

  虽然静谧的夏夜别有风情,但连蝉鸣都没有的夏夜令人惶然;我想,这大概是因为纬度。我在那些道路里面穿来绕去,却总回到原地,天空更加暗了一层。

  环目四顾,这些道路都是不平坦的,带着坡度;穿插在峡谷里面交织,就像是一张柔软的网。网能够串联起住民的归路,却把我这个外乡的闯入者困住了。

  又上到一处高处路面,那里稍微显得开阔,沿街摆放着一些石头长椅。一阵食物的气味飘来,一个年轻的男人打开他的塑料饭盒,带着混合震惊与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我。他咬了一下叉子,到底还是把饭盒关上了,犹豫了一下率先开了口:

  “啊……抱歉,你好,”他斟酌着话语,“你迷路了吗?”

  我立即承认了,并且摆出自怨自艾的神情看向他。

  “我猜想也是这样。”他指指峡谷深处,“我在这里坐了快半小时,我看见你在下面走了很多遍。我想,你大概不是来找朋友的,因为你从不打电话。更何况,我从没见过你。……你是个游客?”

  “是的。我刚到这里来,只是想来看看这处峡谷……毕竟它很有名。”

  男人打量了一下脚下的谷地,手指摩挲了一下饭盒:“可能那边的火车桥比较有名。但是这里……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大概我在这里住太久了。这下面只有树和房子,树比房子更多,更大……而且,你知道的,这里总是见不到人影。你刚从什么地方过来?”

  “布鲁塞尔。”

  男人点点头:“那是个大城市。”他把饭盒盖子掀开一条缝又合上,“我给你指路吧。你总在这里绕圈,我也有些着急,吃不下饭。”

  我噗地笑出来。

  他的脸色甚至有些涨红:“我不是在开玩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坐了半个小时也没有打开饭盒吗?就是因为我一直看见你徘徊!后来我看不见你了,本以为你出去了,可你居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突然理解他见到我的时候那个表情的含义了。

  他站起来,眯缝着眼睛给我指方向:“你要出去,就要到铁路桥那边去,顺着这条路走,遇见岔路你也不要向下。这里是谷底,你要上去!”

  我看了一眼他的饭盒,里面是一些沙拉,一旁还有一个法式三明治。我向他道谢:“希望你能好好享用你的晚餐。”

  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于是我又出发了,只不过这次不再迷茫。我迈着坚定的脚步,带着微笑,一路向前,一路向上;然后,果不其然地,走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那是一处死路,只有院子里的狗冲我吠叫。

  我……我就知道是这样!

  正当我懊恼无比,突然身后传来了喘息。转头一看,是方才的男人,他的嘴角还沾着一些番茄籽和酱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又走错了!”他几乎是无助地叫喊着,“而且你怎么走得那么快?我跑步才赶上!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愿意边跑边吃三明治。”他说罢打了个嗝,脸又红了。

  “是你叫我一路往上,别走向下的岔路……”

  “那我也没叫你走到别人的家里去啊!!!”他哭笑不得。

  我顿觉自己十分失败,不但迷了路,还死不悔改,更是辜负了这位奇妙陌生人的好意。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对我说,嘿,你听好,这次你可不要再走错了。虽然我没有办法送你上去,因为要走太远,但是,我更不希望再看到你迷路到我的面前……

  钟声响起了。

  那是教堂整点报时的钟声,位于峡谷外的市区。钟声缭绕,我突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我找到我来时的道路了!”

  “你确定吗?”男人还是不相信我。

  “我确定。你得相信我,你非得有信心不可。你听,教堂的钟声响起了,顺着声音走,总能够出去。”

  “那还真的是‘来自神明’的指引。”他笑起来。

  我们便作别,连带着院子里的那条大狗,也趴在铁门的栅栏上,对我们摇尾巴。

 

  我终于是走出了峡谷,逐渐接近市区,走过一座桥。桥尾第一家是一间商店,四下关门停业的街道上,那是唯一亮着的门面。店主正在打理门口挂毯的灰尘,看见了我,便向我招呼。

  “嗨!你不进来看看吗?”

  街上行人只我一人,他确实在同我说话。

  “来看看吧,不必买什么东西,我可以准备饮料给你喝。你要咖啡还是果汁?”

  我在店门口打量一番,还是进去了。但我心存疑惑,不禁开口问道:“为什么门口都是波斯地毯,而进来后确是印度莎丽(印度女性传统服装)?可你看上去既不是伊朗人也不是印度人。”

  店主举着饮料的手在半空愣了一秒:“你的关注点很特别。”他继而又笑起来,“但是你很敏锐,没有错,我是土耳其人。不过这里的人可分辨不出来。倘若他们要来买莎丽,那我便是印度的裁缝,倘若他们要买挂毯,那我便是波斯商人。”他狡黠地眨眨眼睛,“我在这里开了十七年店,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

  我指了指收银台下面的水烟壶:“虽然看起来你不抽,不过这水烟壶像是你从家乡带来的。”

  “没有错。”他从衣服下面掏出项链给我看,是土耳其传统的护身符Nazar Boncuğu (见附图),“还有这个,我想你一定也认识。”

  “是眼睛,呃……我记不太清,恶魔之眼?”

  “我想你看了太多的网络恐怖小说。”他把护身符项链放回衣服里,“只是个保佑的护身符,这是我的姐姐送给我的,我一直带着。我也看过很多有关于Nazar Boncuğu的恐怖传说,但那都是无稽之谈。”

  我又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喝了一杯咖啡,我也喝了一杯。他炫耀道,那是他自己煮制的土耳其咖啡,在卢森堡没有比那更正宗的味道。继而他还是摆出了商人的态势:“你看,我们都聊了这么久,你还是看看我店里面的东西吧。你要走,挂毯并不容易携带,但是这里有一些裙子……你可以买给你的母亲,因为那是给贵妇人们穿的款式。”

  我想起了母亲的生日,便欣欣然看了起来。我看中了一条红色长裙,他直夸我有眼光,又像模像样地把裙子放在裁缝工作台上面量尺寸。“能穿上!相信我,这穿起来很漂亮。”

  “这不太像是纯印度款式的裙子——”

  “那是自然,这条裙子还糅合了土耳其的风格,它的印花和布料都是土耳其式的。”他把标签翻出来给我看,上面写着土耳其生产。

  我想了想,到底还是买下来了。他开心地说闭店前又做成一单生意,真是个好兆头。说罢他再递给我一杯咖啡:“若不是你很快就要离开,我很愿意有机会再和你聊聊。——你要到市区里去吗?快一点,到广场上去,你会得到一个惊喜。”

  教堂的钟声又响起来了,我竟然在那家店铺里待了那么久。

 

  我终于是走过那处钟声环绕的教堂了。我到了市区的广场里,那里尚且还很热闹,餐馆里挤满了人,都是来聚餐的亲友。广场四周的长椅上甚至还坐着很多精心打扮过的老人,他们不喝酒,只聚在一块儿交谈。忽然,整个广场安静了下来,没等我弄明白状况,只听得交响乐的声音传了出来。原来是树荫下的凉亭,里面有一支乐团正在演出,看样子是本地人组成的,那都是些老人,有着各种职业与身份。凉亭上挂着红底的彩色横幅,上面绽开着数朵白花,簇拥着“summer in the city”.

  一曲奏毕,人群爆发出欢呼喝彩与掌声经久不衰。老人们更加精神百倍,一曲曲演奏着,从古典音乐到流行歌曲。吃饭的小青年叫喊着:“妈妈你真棒!”“爸爸你太棒了!”长椅上的老人们亦是面带笑意,精神焕发,观赏爱人或友人的演出。看来这便是土耳其店主说的“惊喜”了。我便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欣赏起这可爱的音乐会来。虽然我刚到这里不过数小时,但这儿确实是最热闹的地方,看着热闹的人气,我心中不安的惶恐被渐渐驱散了。

  我也没来由地骄傲起来,虽然我谁都不认识。但是这种氛围把我这个外乡人感动了,我甚至无师自通地听懂了当地语言,听明白了他们口中的爱与欢喜。

  这确实是夏夜里,一座宁静小城的风雅情趣。

  夜幕缓缓降下来,天幕变得暗蓝。交响乐团的演奏完毕,众人起身,向周遭观众挥手示意。时间卡得很好,就在他们挥手时,教堂的钟声又响了起来,如同一条由声音构成的温柔丝带,将整个卢森堡连在了一起。

 

  我回到了酒店去,窗外是内衣店的霓虹招牌。简笔画风格的美丽女郎对着我眨眼微笑,似是在祝我好梦。


【附注】


土耳其常见护身符Nazar Boncuğu ,中文可翻译成“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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